“娘……娘……”

郑玉恒一路小跑到万家后宅,结果刚到自家娘亲所住的小院,便看到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从院中走出,在其身后还跟着个手持折扇的年轻人,似是幕僚的角色…

“二舅?”

他微微一愣,脚下也随之驻足。

而那中年男子显然也看到了他,笑着招呼道:“玉恒,怎么见着舅舅也不行礼,也不问好?”

“外甥见过舅舅。”

郑玉恒抿着唇角上前行礼问候,问道:“舅舅今日怎地有空到我娘亲这来了?”

“说的什么浑话?”

万伯良佯怒轻哼一声,训斥道:“你娘虽出过门了,但到底还是我亲妹妹,我为何不能来看望她?”

“舅舅误会了。”

郑玉恒见状紧忙赔笑,说道:“我的意思是舅舅操持家业,每日辛勤劳苦,若有事叫下人来外甥唤一声,外甥自会过去听舅舅吩咐,也省的舅舅劳顿不是?”

“你小子会说话。”

万伯良满意的笑了笑,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:“我听下面人说,昨日你小子在咱们万家学堂里把一个当教习的秀才打昏迷了?”

“这……”

郑玉恒闻言心有一紧,却还是乖巧的点点头应了句:“确有此事。”

万伯良见他承认,脸上笑容更甚几分,目光微动的打趣道:“你小子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纨绔,此番所为何事啊?说来舅舅帮你做主!”

“何须劳烦舅舅做主?”

郑玉恒咧嘴一笑,说道:“我就是见不得那穷秀才明明肚子里无甚学问却还好为人师的模样,恰好昨日手痒,没忍住就教训教训他,让他长长记性而已。”

“哦?”

万伯良闻言惊疑一声,随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,问道:“当真如此?”

“就是这般。”

郑玉恒故作痴态的嘿嘿一笑,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,正色道:“舅舅操持家业定然有事要忙,我此番正好要去看看我娘,就不多叨扰舅舅了。”

“也罢,也罢……”

万伯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,意有所指的说道:“玉恒你也知道,咱们万家家大业大,外面不知有多少眼睛等着看咱们万家的笑话呢。”

就在此时,他身边那手持折扇的年轻幕僚也跟着插了一嘴:“近日,二爷从下人口中听到一些关于万莹小姐的风言风语,那下人被二爷鞭责了一番。”

“莫要胡言。”

万伯良神色不悦的瞪了他一眼,说道:“些许风言风语而已,我这当兄长的自会摆平,何须在后辈面前说这些?”

“是是是。”

那手持折扇的年轻幕僚闻言应是,笑着拱手赔礼:“是在下不知所谓了。”

“下不为例。”

万伯良不悦的轻哼一声,转头又摆出一副和蔼之色看向郑玉恒,打趣道:“玉恒伱也不小了,得多替你娘分忧才是,省的咱们家门出丑,让外人看了笑话。”

说罢,他拍了拍郑玉恒的肩头,负手而去;

他身旁的那手持折扇的年轻幕僚依旧人畜无害的模样,脸上挂着几分莫名笑意的瞥了眼郑玉恒,也随之而去…

而郑玉恒见他们远去,黑着脸杵在原地,袖中的拳头也随之攥紧了几分。

万家是苏州府当地的豪门大族,不管是嫡系,还是旁支,人丁都极旺,而靠万家产业谋生的人更是难以计数。

也正是因此,万怀山才会自设学堂让万家后辈和家生子入学,以便培养人才撑起万家这颗参天大树…

万家嫡系中,家主万怀山的子女足有十余人,其中有四位男丁可承家业,分别是万伯烽、万伯良、万伯海、万伯青。

其中,万怀山最喜爱的便是幼子万伯青,但因其人在江南道军都指挥所中任巡检校尉一职,不常在家,所以万家的大部分产业生意都是由另外三人管理。

高门大院龌龊多,万家也不例外。

兄弟三人拉帮结派、明争暗斗,都想在万老爷子百年后执掌万家大权。

而万莹与万伯青又是一母胞胎的姐弟,感情极为深厚,所以万家兄弟三人对回家后深得老爷子偏宠的万莹、郑玉恒母子很是提防…

郑玉恒年纪虽小,却也能看出了这点,所以他在万家从不与人拉帮结派蹚浑水,只想远离是非与自家娘亲小心生活。

但他们母子二人想远离是非,那是非却并不定就会远离他们……

过了好一会儿,郑玉恒才叹了口气的走进院子,到母亲的房门前敲了敲:“娘,是我!”

房门打开,万莹的丫鬟行礼问候一声‘见过表少爷’,随后示意其进门,而她自己则是乖巧的退了出去。

此时的万莹依旧美艳,只是眉目间暗藏的忧愁与苦虑让其显得有几分憔悴。

见爱子寻来,她脸上也随之挤出一抹笑意,似是宠溺,又似是嗔怪的责问道:“又跑去哪撒野了?”

“娘……”

郑玉恒回头看了看门外,确认房院中再无旁人后才咧嘴一笑的应道:“方才我又去找他了。”

“你!!”

万莹闻言花容失色,哪会不知自家儿子口中的‘他’指的是谁…

她急忙起身,面带急色的追问道:“恒儿你把他怎么了?你不是今早才答应为娘不再去寻他麻烦的吗?”

“娘你放心,我没去寻他麻烦。”

郑玉恒见自家母亲这般,也知自己的猜测和那穷秀才所言非虚,不由在心中暗叹自家娘亲相中谁不好,偏偏相中個薄情寡性,胆小怕事的穷秀才…

“此番我不仅没寻他麻烦,还和他赔礼道了歉,把他留在了万家。”

“嗯?”

万莹闻言有些失神。

在她眼中,陆珏不仅姿容俊逸,志向同样高远,不似俗人。

她处心经营两年,关系才有所进,可在昨日之事后,她能明显的感觉得出陆珏对自己的态度明显疏远了很多。

她知道陆珏的性格虽然温和,但骨子里还是透着股读书人特有的傲气。

她也知道,恒儿冲动后自己与陆珏之间已经有了间隙,日后多半形同陌路,故而她昨晚大胆了些,主动了些,也算是圆了这两年相交的梦…

昨晚欢愉之时,她也确实从陆珏口中得知了要离开万家的打算,但那个时候意乱情迷的,她也只顺口提一嘴罢了,又怎会多说扫兴的话?

她今日还在为‘只此一次’、‘下不为例’而暗自垂泪,如今自家儿子就告知自己陆珏不走了,她如何能不惊?

又如何能不喜?

万莹一把将郑玉恒拉到身边坐下,眼含异色的催促道:“恒儿,快将事情来去一字不差的告知于我!”

“……”

郑玉恒见自家母亲这般不由撇了撇嘴,慢慢讲述起来:“我去寻他的时候,他正收拾好行囊,想要请辞离开万家,结果刚开门就被我堵了个正着……”

他略显吃味的将方才与陆珏相谈之事复述了一遍,见母亲眉眼中都带着几分喜意,他暗恼那穷秀才究竟有何魔力,竟能让我娘亲这般苦思?

“好好好……”

万莹得知陆珏提出三个无关紧要的条件便与自家恒儿和解,不由抿唇一笑,暗想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,就这份度量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…

她难压心中喜意,起身便要去寻陆珏以诉思愁。

郑玉恒见状自然看出了自家娘亲的打算,当下眉头紧锁的轻哼一声,说道:“娘,方才我来时遇到二舅了,我劝你还是远离那穷秀才的好。”

“……”

万莹闻言身躯微微一颤,似是也明白了什么,抿着唇角,神色中更添几分凄苦。

“越是高门大户越有门户之见。”

郑玉恒见状不由叹了口气,颇为费解的问道:“我就想不通了,娘为何会相中这么一个穷酸秀才,就他那点才情能配得上你吗?”

“胡说。”

万莹白了她一眼,没好气的应道:“陆珏才情脱俗,志向高远,是为娘我配不上他才是。”

“……”

郑玉恒闻言两侧太阳穴突突直跳,暗想那穷秀才到底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,竟能让我娘这般不留余地的维护他?

“是是是,他志向高远。”

他也不愿与自家娘亲多争论什么,附和着宽慰一句:“万一他乡试能高中成为举人,有了功名,那倒也不算辱没万家的门户。”

经此提醒,万莹也想到陆珏要备考乡试之事,当下对郑玉恒交代道:“恒儿,他父母早逝,早年间靠着兄嫂乡邻救济才上得起学,也是个苦命人,如今乡试在即,他又有心走科考这条路,日后你莫要为难他才是。”

“知道了,知道了…”

郑玉恒见母亲又要唠叨,紧忙摆摆手起身,告诫道:“娘,这可不是我要拦着你们的,是你现在去见他不仅无益,反而会害他,知道不?”

“……”

万莹抿着唇角点点头。

“那就行。”

郑玉恒见母亲不再执意要去看那穷秀才也是松了口气,暗想只要娘不怨我,远离那穷秀才,日后有的是机会让娘回心转意,看清那穷秀才为人…

“对了!”

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趣事,咧嘴一笑的往门外而去,嘴里还嘀咕着:“他还要习武强健筋骨呢,我还得寻些功法典籍送过去,娘,我先走了~~”

“恒儿…恒儿……”

万莹闻言一路追到门前,却见自家儿子出门后已经一路小跑的离开了院子,当下气恼的为之顿足,只能对其背影交代道:“恒儿,你莫要为难他!”

“知道了,知道了……”